苗芳菲
2021年10月，美国舞蹈学研究协会（Dance Studies Association，DSA）和美国戏剧研究协会（American Society for Theatre Research，ASTR）两个学术权威机构分别在新泽西州和加利福尼亚州召开了年度会议。本文以两次年度会议为考察对象，以此探讨美国在舞蹈研究、戏剧研究和表演学研究方面的新动向。美国舞蹈学协会成立于2017年，由成立于1978年的舞蹈史学研究会（Society of Dace History Scholars）和成立于1964年的舞蹈研究代表大会（Congress of Research in Dance）合并而成。美国舞蹈学协会由一个董事会和七个委员会组成①董事会由20位成员组成，包括会长、副会长和董事。七个委员会分别是评奖委员会、会议委员会、金融委员会、事业发展委员会、科研及刊物发表委员会、网络委员会和提名委员会。参见：DSA［EB/OL］.（2021—04—01）［2022—03—02］.https://www.dancestudiesassociation.org/leadership-management.，成员包括美国以及世界各国的舞蹈学者。董事会和委员会负责人各司其职，共同负责协会的运营、学术成果的发表和评奖等，其组织的美国舞蹈学年会（Dance Studies Association Annual Conference）是美国舞蹈学术界的重要会议，通常于每年的下半年在美国和其他国家轮流举行。2021年的美国舞蹈学年会于10月10日至17日举行，由位于纽约附近的罗格斯大学承办。美国戏剧研究协会是基于美国本土的专业性学术组织，目的是促进美国和世界范围内戏剧研究和表演学研究的发展。美国戏剧研究协会成立于1956年，由六位执行官、一个执行委员会和三个主要委员会组成，每一个主要委员会下设五至十余个分支委员会，分别负责管理协会的资金运营、学术交流和评审、会议筹办等事宜，是一个包含人数众多、研究涉猎广泛、科研成果丰厚的庞大学术组织②参见：ASTR［EB/OL］.［2022—03—02］. https://www.astr.org/page/Cmtes_Appointments.。其年会已成为美国戏剧和表演学研究非常权威的学术会议，通常于每年下半年在美国境内的不同地区轮流举行，该学会也设立舞蹈研究奖项并每年组织舞蹈研究圆桌会议。由于美国舞蹈研究的跨学科属性，许多舞蹈研究学者，尤其是通过表演学和历史研究进行跨学科研究的学者，也会参加美国戏剧研究年会。2021年的美国戏剧研究年会于10月28日至31日在加利福尼亚州圣地亚哥举行。以下将分别从会议主题、会议形式和学术新动态三个方面对2021年美国舞蹈学年会和美国戏剧研究年会的具体内容进行综合评述，兼论近年来美国舞蹈理论研究的前沿问题。
2021年的美国舞蹈学在跨学科舞蹈研究上取得了新的进展。表演与非裔研究学者杜肯· 阿尤巴德（Dotun Ayobade）通过研究非洲民间舞蹈中鼓手和舞者的关系、表演研究学者杰德· 保沃—索托迈耶尔（Jade Power-Sotomayor）通过研究中美洲民俗舞蹈中歌与舞的关系，重新定义了音乐研究与舞蹈研究的跨学科研究方法。舞蹈学学者萨拉· 威尔伯（Sarah Wilbur）通过研究美国国家艺术基金会（National Endowment for the Arts）近50年来对舞蹈艺术家和舞蹈演出团体的资助，探讨舞蹈的产生和传播的复杂性，从而开辟了新的舞蹈学与经济学、政治学的跨学科研究视角。学者们亦从种族研究、性别研究的视角，批判过去注重艺术家的天才性、忽略舞蹈创作的历史性和文化性的现代舞历史观，并通过对舞蹈历史的重新书写，提供新的种族研究、性别研究和舞蹈研究的跨学科方式。
2021年的美国舞蹈学年会是继2019年年会之后的首次线下会议。由于受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2020年的舞蹈学年会仅以线上邀请发言的小型会议方式召开，会议的规模和方式都有一定限制。因此，2021年的年会同时采用线下与线上相结合的方式，组织了线上会议、集体会议、圆桌会议、论文演讲、工作坊、现场演出和舞蹈影像放映等内容。
受疫情影响，本次参会学者主要由在美国大学研究舞蹈的学者、教师及研究生组成。与会者不仅来自舞蹈系，也来自戏剧系、表演学研究系、美国学系、非裔研究系，也有部分学者来自历史系和文学系。对大部分参会者来说，这是时隔两年的重新相聚，是以多种方式进行大规模学术互动的机会。来自美国各高校的近200名舞蹈研究学者参加了此次会议，围绕着主题“激发舞蹈研究：建立反种族主义实践、转化性关系和根本意义上的关怀运动”（Galvanizing Dance Studies: Building Anti-Racist Praxis, Transformative Connections, and Movements of Radical Care），展开了一系列的演讲、表演和讨论。会议主题“激发舞蹈研究”正是对美国当下“黑人人权运动”和“反亚裔仇视运动”的呼应，希望通过对非裔、亚裔舞蹈学者文化自我代表问题的关注，激发舞蹈学向着更包容、更丰富的方向发展。
组织者认为，经过新冠肺炎疫情的冲击和洗礼，舞蹈研究应该更加注重人文关怀，更加推崇研究视角、研究方法的多元化。因此，2021年的会议在形式和结构上力求揭示、拆解、挑战和改变白人至上主义的舞蹈研究，以平权、包容的视野探讨舞蹈研究的未来。会议主题也进一步展示了美国舞蹈学术界在2021年的变化。
第一，对种族问题的深入探讨。其中不仅包括对少数族裔舞蹈研究的重视，更包括对研究者身份和以往研究视角的反思。2021年，学者们重点关注舞蹈与美国非裔平权运动、反亚裔仇视运动、墨西哥裔公民社会权益运动和本土印第安人文化发展等社会问题的关系，探讨本民族文化和他者文化研究之间的关系。学者们重点探讨了舞蹈创作和传播如何揭示美国当前社会、政治、经济构架下的种族问题，讨论新冠肺炎疫情如何将种族问题放大，同时又为增进跨种族、跨文化的相互理解提供了新启发。此外，学者们还从舞蹈的社会功能角度，分析舞蹈如何成为追求平等权益、扩大社会运动的重要途径。
第二，对“唯一性”的学术拆解。2021年，学者们关注身体、舞蹈以及舞蹈社会体系自身的不稳定性和多变性，以及这种不稳定性带来的舞蹈发展的特殊性。学者们也以具体的文化群体和历史人物为例，分析了历史本身的不确定性和多变性，以此反对历史真相的唯一性倾向。学者们挖掘被殖民运动改写的历史的另一面，抨击殖民者书写的“唯一”的历史真实性，通过对本土历史、少数族裔历史的重新发现，探讨全球文化的多元化进程。
第三，表演者与观众关系的构建和改变。2021年美国舞蹈学对这一关系的重新认识来自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由于传播方式从线下搬到了线上，舞蹈的传播媒介发生了根本的变化。新冠肺炎疫情前，线下的演出让身体成为舞蹈传播的主要媒介。疫情发生以来，网络媒体成为舞蹈传播的主要媒介，而身体成了舞蹈传播的次要媒介。这一媒介的转换引发了观众和表演者关系的根本改变。观众对力量、质感、触感、呼吸和身体距离的体验是全新的、不同于剧场表演的。这种新的体验在某种意义上更加超越时空，能够跨越不同的文化背景和地域，将身在不同地区甚至素未谋面的人们紧紧联系在一起。
第四，对健康和人性的关怀。新冠肺炎疫情让学者们重新思考健康的意义，以及健康对舞蹈创作和舞蹈传播的意义。舞者和舞蹈演出如何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尽可能扩大社会影响、舞蹈与社会医疗体系对身体的健康保障，以及新冠肺炎疫情下舞蹈的安全教学等内容都是学者们在2021年探讨的重点话题。
线上线下相结合的方式，比以往的线下会议模式更加灵活多样。线上会议先于线下会议从10月10日开始，以在线专题讨论小组和圆桌会议等方式呈现，持续一周。线下会议则遵循往届会议日程于10月14日下午开幕，经过三天的交流，线下线上全体学者共同参与的全体会议于17日下午闭幕。与会学者可以自由选择线上或线下形式参与此次会议，同时利用现场直播与在线提问的形式，让更多学者和听众聆听学术发言，共同进行学术讨论，增强了办会的灵活性和多样化，并具有较强的机动性，拓展了学术会议在突发公共事件影响下召开的更多可能性。
2021年美国舞蹈学年会的学术动态重点关注非白人学者的自我代表问题，以及学者在研究他者文化时的身份问题。委员会将该年度的三个“舞蹈研究著作奖”（Oscar G. Brockett Book Prize for Dance Research，The de la Torre Bueno Prize, The de la Torre Bueno First Book Award）颁给了三位研究本民族文化的非白人学者：北卡罗来纳大学格林斯博罗分校安娜· 霍弗林（Ana Hofling）教授所著的《舞台上的巴西：战舞卡巴耶纳的编创》（Staging Brazil: Choreographies of Capoeria）一书、塔夫斯大学卡瑞姆· 库伯衫戴尼（Kareem Khubchandani）教授所著的《Ishtyle：重读印度男性酷儿群体的夜晚文化》（Ishtyle: Accenting Gay Indian Nightlife）一书，以及加拿大奎特斯大学的阿莱亚· 塞特库纳拉特纳姆（Ahalya Satkunaratnam）教授所著的《舞动身体，穿越冲突：在斯里兰卡科伦坡跳婆罗多舞》（Moving Bodies, Navigating Conflict: Practicing Bharata Natyam in Colombo, Sri Lanka）一书①SATKUNARATNAM A. Moving Bodies，Navigating Conflict：Practicing Bharata Natyam in Colombo，Sri Lanka［M］. Wesleyan University Press，2020.。作为往返于美国和巴西的国际性双边学者，霍弗林教授在《舞台上的巴西》中重点研究卡巴耶纳（Capoeria）这一融合非洲和巴西文化而生成的集武术、舞蹈、游戏于一体的身体文化。《舞台上的巴西》作为第一本对卡巴耶纳生成历史和全球化演变进行深入研究的书籍，从种族主义和国家主义的视角对其中的两个流派进行了详细的探讨。该研究认为，卡巴耶纳的复杂性与争议性在于其对在地表演者、旅游宣传者、学者、艺术家和民间团体活动的有机整合，并通过后殖民主义背景下的旅游娱乐项目逐渐传遍世界①HÖFLING A P. Staging Brazil：Choreographies of Capoeira［M］. Middletown：Wesleyan University Press，2019.。作为在美国的印度裔双边学者，库伯衫戴尼教授在《我型我塑》（Ishtyle）一书中着重研究印度班加罗尔和美国芝加哥的南亚男性酷儿群体，以及他们如何通过聚居、夜总会表演和家庭派对等方式在夜晚建立起自己独特的社会文化。作者独创了“Ishtyle”这一概念来命名南亚男性酷儿群体建立身份认同的审美准则和表演方式，同时也揭示了其中深刻的种族、性别和资本主义消费问题。该书认为，“夜晚文化”（Nightlife）这个通常容易被学者们忽略的课题，事实上可以为研究全球政治及其体制阶层问题提供丰饶的土壤②KHUBCHANDANI K. Ishtyle：Accenting Gay Indian Nightlife［M］. Ann Arbor：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2020.。塞特库纳拉特纳姆教授所著的《舞动身体，穿越冲突：在斯里兰卡科伦坡跳婆罗多舞》一书，是第一本研究斯里兰卡内战时期（1983—2009）的舞蹈学术著作。作者本人作为表演婆罗多舞的印度裔女性舞者，研究在斯里兰卡同样是婆罗多舞舞者的女性表演者们，并以此为例，揭示了新自由主义思想和全球经济一体化在当地在地化过程中产生的文化冲突，探讨舞蹈如何让当地女性舞者们寻找到面对这种冲突的办法。随着全球化进程的不断加速，越来越多的国际学者和多民族学者在西方世界中代表本民族、同身份群体发声。这三本获奖书籍正是这些学者在西方语境下成功完成自我代表的范例。
在“反亚裔仇视”的社会运动背景下，亚裔及亚洲学者如何在西方主导的学术话语体系中代表自我文化、发出自己的学术声音，成为2021年美国舞蹈学年会的重要议题。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关珊珊教授和旧金山州立大学的王雨田教授作为美国亚裔学者的代表，新成立了“亚裔及太平洋岛学者联合会”（AAPI-identified Affinity Group），并在2021年的舞蹈学年会上举行了第一次集体线下讨论。两位教授明确表示：“亚裔及太平洋岛学者联合会”反对任何人通过研究亚洲舞蹈并试图代表亚裔及亚洲学者发声的行为，支持亚裔及亚洲学者相互团结、相互扶持、共同在世界舞台上代表自我文化。2021年的“亚裔及太平洋岛学者联合会”线下讨论重点关注学者的身份问题。参加讨论的除了美国亚裔学者，还有旅美中国学者和旅美韩国学者。学者们一致认为，身份和研究对象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领域。学者在研究亚洲舞蹈文化时，应注意身份及其带来的他者视角，研究不应该将本不属于自己的文化据为己有，在西方语境中盲目代表他者文化；
更不应该在“反亚裔仇视”的运动中、在亚裔学者本该代表自己发声的契机下，继续粉饰对亚裔处境的同情并代替亚裔学者发表声明。参加的学者们也表示，亚裔及亚洲舞蹈文化仅仅是研究者的研究对象，而不是其文化归属，不能够因为研究对象是亚洲舞蹈，就担任亚裔和亚洲学者的“发言人”。亚洲舞蹈受他者视角和“美国中心论”影响，与身处亚洲的学者实际上对自我文化的认知有很大不同。并且，这种对自我文化的认知并没有在某些研究中得到认真对待和尊重。如果这些研究代替亚裔及亚洲舞蹈学者发声，那么曲解亚洲舞蹈及亚裔形象的问题将继续发生，也将导致亚洲舞蹈研究在当下的片面性发展。学术体系中非常不健康的氛围。因此，“亚裔及太平洋岛学者联合会”的成立，是亚裔及亚洲舞蹈学者在西方语境下自我代表的里程碑式的进步。亚裔及亚洲学者们应积极面对当前舞蹈学研究中的问题，并代表自身文化，立于全球化的进程之中。“亚裔及太平洋岛学者联合会”将继续在每年的美国舞蹈学年度会议中组织集体会面讨论，并期待更多亚洲及太平洋岛身份的国际学者和有兴趣的研究群体加入。
针对美国舞蹈研究的“美国中心论”“白人中心论”等问题，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苏珊· 利· 福斯特（Susan Leigh Foster）教授开启了一个为期五年的全球性舞蹈研究合作项目—“在地化舞蹈研究”（Provincializing Dance Studies）。该合作项目由一系列的学术对话组成，从2020年到2024年，每年根据不同的历史文化和地缘政治背景，邀请来自世界各地的舞蹈研究学者组成圆桌会议，并在美国舞蹈学年会上以线上线下相结合的方式进行对话和讨论。学者们重点探讨当地舞蹈研究在认识论层面独特的知识构架，各个地区对舞蹈研究中基本问题的相同、相似或不同的看法；
舞蹈研究方法论的在地性和全球性传播；
以及他者视角与自我认知的矛盾与成因，等等。2021年是该项目实施的第二年，邀请了北亚特兰大海域、非洲及加勒比海海域和欧美的非裔学者在线上线下展开讨论。包括牙买加西印度大学的亚妮可· 哈姆（Yanique Hume）教授、尼日利亚伊洛林大学的杰里尔· 欧嘉德（Jeleel Ojuade）教授、英国德蒙福特大学的非裔学者凡迷· 阿德沃（Funmi Adewole）和美国杜克大学的托马斯· 迪弗朗茨（Thomas DeFrantz）教授。他们就文化的延展性传播和舞蹈身体的多元社会历史维度展开了深入探讨，并吸引了大批与会学者参加。该对话对非裔舞蹈研究和跨文化舞蹈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在反美国中心论的前提下，以全球视野为格局，对舞蹈研究的多样性发展产生了积极而深远的影响。福斯特教授希望通过“在地化舞蹈研究”项目，世界上的各个国家和地区都能展现自己独特的舞蹈学研究，并和美国舞蹈学研究进行平等交流，从而互相学习、共同进步。她同时预告了2022年在加拿大温哥华举行的舞蹈学年会，将会有来自亚洲的学者介绍各自国家的舞蹈学研究。
2021年的美国戏剧研究年会也是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后的首次线下会议，与舞蹈学年会不同的是，此次戏剧研究年会仅以线下会议的方式召开，不开设现场同步直播和在线会议。与会者必须亲自到达加州圣地亚哥参加会议。参会学者近300人，主要来自美国高校和部分加拿大高校。大部分学者来自戏剧系、表演学研究系、美国学系和非裔研究系，也有部分学者来自历史系、文学系、政治学系和媒体研究系。许多学者同时在两个系任职或其所在系包含多个学科方向，充分体现了美国跨学科的研究常态。围绕着“重复之后的戏剧和表演”（Theatre & Performance after Repetition）的会议主题，学者们以全体会议、工作小组、圆桌会议、主题发言的方式展开学术讨论。以下，笔者将以一个来自舞蹈系的舞蹈研究学者的视角介绍本次会议。
2021年的会议主题“重复之后的戏剧和表演”的“重复”不单单是表演动作意义上的循环往复，更是一种看待戏剧和表演的思维方式。组织者在会议介绍中写道：“重复”这一概念可以同时兼具线性的重复和环形的重复，而对戏剧和表演的研究而言，往往是线性和环形两种类型互相作用的结果。线性的重复是指时间意义上的单方向反复发生—事情在发生过之后还会再次发生、不停地叠加到之前的事情上面。而环形的重复是指更宽广视角下的循环往复—既然明天将重复昨天，那么昨天其实就是明天，事物的存在方式成为不存在尽头的、闭合性的环路，不停地重复着自我本 身①参见：ASTR［EB/OL］.［2022—03—02］. https://www.astr.org/page/Cmtes_Appointments.。在线性和环形之间，“重复”这一概念为学者们提供了对连续性、分歧性、记忆性和多元性的思考。同时，会议组织者提出，这一依托线性和环形特质来理解“重复”的方法，依然延续着西方二元论的思维定式。因而，此次会议希望学者们能够提出更多关于“重复”的新学术见解。学者们普遍认为，“重复”是过去、现在和将来可以被相互联系起来的一种方式，但它不是唯一的方式。戏剧和表演可以在时间的维度上以多种方式来组织和形成其本身，从而对抗和消解重复所带来的局限性。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表演这一行为本身就在打断着根本意义上的重复。表演行为不是单纯依赖于重复所产生的效果，而是跳脱于重复建立起新的逻辑。这一针对表演本身产生的叩问为思考表演和历史的关系提供了新的研究视角。
此次会议中，笔者参加了主题为“基础结构的落脚点和引用：质问表演研究中程式化的研究方法 和方针”（Infrastructural Sites and Cites: Interrogating Unattended Methods and Policies in Performance Research）的工作小组。组织者为西雅图大学的杰丝敏· 马莫得（Jasmine Mahmoud）教授、匹兹堡大学的派垂克· 麦克凯唯（Patrick McKelvey）教授和杜克大学的萨拉· 威尔伯（Sarah Wilbur）教授。在这个由九名学者组成的工作小组中，学者们需要提前提交论文，并在当天的小组会上互相给出阅读反馈和修改意见。三位组织者对“重复”的理解集中在学术研究的思维和方式上，认为“重复”是一种思维的定式、学术写作的惯性以及方法论的固化。因而，“重复之后的戏剧和表演”是跳脱思维定式、打破结构惯性、寻找新科研发现的努力。参加该工作小组的学者们从跨文化、多种族关系、历史与政治、酷儿研究等方面展开讨论，分享了自己关于街头戏剧表演、剧场实验艺术、政府与表演资助等问题的阶段性研究成果。身处不同学科、不同专业的学者们交流着不同视角和方法论影响下的不同观点，鲜活的讨论碰撞出了有趣的思维火花。在互相提问、各抒己见的过程中，每位参会人员都拓展了视野、产生了新的思考、获得了重要的学术 收获。
本次会议共有五个议题供与会者参加。第一天的全体会议题为“学科现状：唐纳德· 特朗普时代之后的戏剧、政治政策和教学”（State of the Profession Plenary：Theater, Politics, and Pedagogy after Donald Trump）；
第二天的全体会议题为“不合时宜的人类”（Untimely Humans）和“斜坡上的非偏斜线：表演另类未来”（Askew Lines of Descent: Performing Other Futures）；
第三天的全体会议题为“重复的传说和传说中的重复”（The Myths of Repetition and the Repetitions of Myth）和“弹性的编舞：舞动在时间内外”（Ecstatic Choreographies：Dance in and out of Time）。其中，“弹性的编舞”是舞蹈研究的专题全体会议，吸引了诸多舞蹈研究学者以及对舞蹈研究感兴趣的各学科学者参会。该全体会议由四篇独立的论文宣讲组成：来自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的丽贝卡· 卡勒福（Rebecca Chaleff）教授宣讲了题为《重新表演舞蹈的种族性未来：碧碧· 米勒的数字档案》（Reperforming Dance’s Racial Futures: Bebe Miller’s Digital Archives）的论文；
来自纽约城市大学研究生院的博士候选人尼娜· 摩尔色（Nina Mercer）发表了题为《从奴隶到自由身的挣扎蜕变：作为策略性的编舞和通过即兴完成亲近关系和社会运动的Ringshout表演艺术》（In the Fugitivity of Becoming: The Ringshout as a Tactical Choreographic and Improvised Technology of Intimacy and Activism）的论文；
来自俄亥俄州立大学的哈模尼· 本兹（Harmony Bench）教授和来自伦敦大学的凯特· 埃尔斯维特（Kate Elswit）教授合作发表了题为《从杜纳姆的舞蹈数据中看身体（非）连贯性和复杂颗粒性》（Bodily Dis/Continuities and Granular Complexity in Dunham’s Data）的论文；
来自多伦多大学的道格拉斯· 艾绰（Douglas Eacho）教授发表了《什么是电脑编舞》（What Was Computer Choreography）的论文。四篇论文就数字化发展对文献收集、数据库建立以及舞蹈创作的影响发表了独特的见解。学者们深入探讨科技发展对舞蹈存在方式的影响，同时认为科技的进步消解了舞蹈在时间层面上的“瞬逝性”，给舞蹈艺术“存在”这一问题的研究带来了新挑战。
美国戏剧研究年会奖项众多，2021年共有四位从事舞蹈研究的学者获得了其中的三个奖项：来自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的婕德· 保沃—索托迈耶尔教授以2020年发表的《身体的声音：倾听邦巴舞蹈，倾听波多黎各人》（Corporeal Sounding: Listening to Bomba Dance, Listening to Puertorriqueñxs）一 文①POWER-SOTOMAYOR J. Corporeal Sounding：Listening to Bomba Dance，Listening to Puertorriqueñxs［J］. Performance Matters，2020，6（2）：43—59.， 获得了大会“赛莉· 奔斯舞蹈出版物奖”（Sally Banes Publication Prize）。来自俄亥俄州立大学的哈模尼· 本兹教授和来自伦敦大学的凯特· 埃尔斯维特教授，以两人合作的数字档案项目“杜纳姆的数据：凯瑟琳· 杜纳姆和探寻舞蹈史的数字化方法（2018—2021）”（Dunham’s Data: Katherine Dunham and Digital Methods for Dance Historical Inquiry，2018—2021），获得大会“戏剧及表演研究数字科研杰出奖”（ATHE-ASTR Award for Excellence in Digital Theatre and Performance Scholarship）。笔者以“作为误读的全球相遇：美国舞蹈节在改革开放时期的中国”（Misstep as Global Encounter: The American Dance Festival in Reform Era China）研究课题，获得“定向领域研究奖”（Targeted Research Areas Grants），荣幸地成为获得该奖的第一位东亚学者。同时，美国戏剧研究学会也启动了五年计划“舞蹈研究基金资助奖”，支持已获得博士学位尚未入职的年轻学者更好地从事舞蹈研究。2021年获得该奖的是来自埃默里大学的玛拉· 曼卓杰夫（Mara Mandradjieff）讲师及其研究课题“清理种族主义的玩偶：葛蓓莉亚在芭蕾舞剧中的机械化角色以及被物化的 舞 者”（Winding up Racist Dolls: Coppelia’s Automata and Dancer-Objects），和毕业于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讲师米卡· 里尔（Mika Lior）及其研究课题“巴西坎东布雷教宗教仪式中的身体与神话呈现：对奥里沙神职扮演者和桑巴身体语汇的继续研究”（Engaging Candomblé’s Embodied Mythographies: An Ongoing Study of Orixá and Samba Lexicons with Elders Dona Cici and Dance teachers Zé Ricardo and Vera Passos）。
总结2021年的美国舞蹈学年会和美国戏剧研究年会，两次会议均体现出2021年美国舞蹈研究中的前沿问题和成果：通过新的跨学科方法拓展舞蹈研究的外延，通过关注学者的身份问题反思既定的、程式化的科研思路，通过在地化舞蹈研究探讨舞蹈全球化的意义。学者们将研究视角从舞台表演性艺术转向舞蹈民俗、舞蹈资助、舞蹈数字化等方面，通过看似远离舞蹈本体的方式探讨舞蹈本体的复杂性和模糊性。学者们更加关注如何研究而不仅仅是研究什么，因而愈加反思研究者的身份问题：不同的身份往往会影响并产生不同的研究视角，而不同的研究视角会生成不同的观点和结论。全球化进程下的多元研究格局解构了历史真相的“唯一性”，并通过在地化舞蹈研究构建起一个丰富开放的学术交流平台。经历过新冠肺炎疫情，学者们更加珍惜学术会议这个重要的交流机会。而会议本身，通过产生思想碰撞的火花，进一步促进了舞蹈研究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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