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玉娇 韩梅
[关键词]朝鲜半岛;
《汉城旬报》;
日本;
中国形象;
日本形象
[中图分类号]1313.07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007(2023)02-031-07
[收稿日期]2022-02-29
[作者简介]1.吴玉娇,女,文学博士,北京外国语大学博士后,研究方向为韩语语言学、中韩语言对比、韩国文化;
2.韩梅,女,文学博士,北京外国语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韩国古典文学、韩国文化。(北京100089)
朝鲜半岛“开化期”指1876年朝鲜与日本签订《江华岛条约》正式开港到1910年《日韩合并条约》生效,朝鲜半岛彻底沦为日本殖民地之前的阶段。在开化期,朝鲜正式打开国门,直面世界文明的冲击和东亚局势的变化,知识分子不得不开始思考民族命运与世界的关系,其中包括自身命运与共属东亚文明圈的中国和日本的关系。同时,开化期各类报纸在全国乃至国外发行,知识分子对文明开化的愿望催生了朝鲜半岛近代报纸的萌芽、发展,知识分子在报纸上公开讨论国事、天下事,对中国和日本表现出了高度关注,逐渐构建起近代中国和日本的国家形象。
一、朝鲜半岛首份近代报纸《汉城J报》
《汉城旬报》(1883-1884)是朝鲜开港以后开化派最先创办的报纸,也是朝鲜半岛最早的近代报纸。从内容上看,《汉城旬报》70%以上是对外国报纸的转载、翻译,基本上算是一份外国报纸报道选编。《汉城旬报》发行近14个月,其间共刊载报道1568件,包括“各国近事”1133件(72.2%),“内国记事(国内官报)”342件(21.8%),“国内私报”72件(4.6%),“论说”17件(l%),“本局广告”4件(0.26%)。其中转载和翻译中国、日本报纸报道的数量分别为611件和156件,约占《汉城旬报》报道总数的一半。已有研究大都将《汉城旬报》看作转载或翻翻外报的搬运工,实际上,经笔者比对,不管是转载中国的《申报》《字林沪报》等报纸的内容,还是参考日本《时事新报》《东京日日新闻》《邮便报知新闻》等报纸,该报对原文都有删减、添加现象,有时会加上评论。不仅如此,该报筛选报道显然也出于自身的考虑。
需要注意的是,朝鲜开化派在创办和发行《汉城旬报》的过程中,得到了日本的很多帮助,甚至有日本人直接参与其中。日本支持朝鲜办报、推进开化改革的支持并不是无私的,其实是日本侵略朝鲜构想中的一个步骤。据笔者考察,仅就《汉城旬报》所建构的中、日两国形象而言,日本就利用参与该报创办和运营的机会,发挥了重要作用。
目前国内外关于《汉城旬报》中、日形象构建的研究尚处于空白状态,对《汉城旬报》中的对中、对日认识还停留在争论其“亲中”还是“亲日”的层面,有的研究认为《汉城旬报》对中国持亲善态度,有的研究认为《汉城旬报》对中国持负面态度,也有研究认为《汉城旬报》报导客观事实。日本的干预对《汉城旬报》中的中、日形象产生了很大影响,进而影响到两国在近代朝鲜半岛的形象,这一点目前在学术界尚未受到关注。因此,本研究将通过《汉城旬报》中的涉中、涉日报道与外报原文的比较,探究实际上负责该报运营的日本如何歪曲中国形象、美化自身形象的事实,探究朝鲜半岛在近代转型期对中国和日本态度发生颠覆性改变的原因。
二、《汉城旬报》的创办发行及日本人的参与
19世纪后期朝鲜正式开港前后,尝试学习西方先进知识和寻求民族出路的开化派登上历史舞台,他们分为“激进开化派”和“稳健开化派”两个不同的阵营。激进开化派对中国全盘否定,从传统的“亲中”转而“亲西欧”;
稳健开化派主张效仿中国的“洋务运动”,提出“东道西器”,坚持传统的中华主义。不管是激进开化派,还是稳健开化派,都认为推进朝鲜近代化必须创办近代报纸,《汉城旬报》由此应运而生。它最初由激进开化派主导筹备,最终由稳健开化派实际发行和运营。
1882年壬午兵变以后,朝鲜朝政府为履行日朝《济物浦条约》,派出以激进开化派核心人物朴泳孝(1861-1939)和稳健开化派核心人物金晚植(1834—1901)为代表的修信使团访问日本。通过访问,开化派知识分子切实体会到发行报纸的必要性。为创办朝鲜半岛第一份近代报纸,朴泳孝一行积极向日本学习办报经验,日本也表示将积极支持,尤其是福泽谕吉极为主动,表示愿意帮助朝鲜朝办报。
回国时,朴泳孝带回了福泽谕吉推荐的牛场卓造、高桥正信、井上角五郎三名报纸编辑和真田谦藏、三轮广藏、本多清太郎三名印刷工。回国后,朴泳孝多次向国王高宗进言创办报纸的重要性。高宗下令由汉城府负责报纸的创办工作,朴泳孝时任汉城判尹。朴泳孝将发行报纸的实际工作交由俞吉溶全权负责。
俞吉濬(1856—1914)是最早从日本留学归来的朝鲜人之一。在福泽谕吉创办的庆应义塾学习,师从福泽谕吉。经福泽谕吉推荐赴朝协助朝鲜朝创办报纸的日本人牛场卓造、高桥正信和井上角五郎等也曾就读于庆应义塾,与俞吉溶有一定交往。因此,朴泳孝任命俞吉濬负责报纸的创办和发行,实际上相当于将这一工作委任给了其背后的日本人团队。但是,在汉城府发行报纸之前,激进开化派的报纸筹备工作被迫搁浅。不久,稳健开化派代表金晚植接手并推进报纸的发行工作。不过,背后的日本人团队并未发生变化。
1883年8月17日,朝鲜朝设博文局,主管报纸、杂志的编纂和印刷。9月20日,日本人井上角五郎在首尔芋洞的家被布置为博文局办公室。1883年10月31日,《汉城旬报》正式面世。
福泽谕吉“热心”帮助朝鲜创办《汉城旬报》,主要目的是谋求日本的国家利益。福泽谕吉认为,中国在朝鲜半岛的影响力对日本造成威胁,日本为确保安全,就要“帮助”朝鲜实现近代化,最终取中国而代之。
在《汉城旬报>创办和运营中扮演重要角色的日本人就是将自己的家献出来作办公场所的井上角五郎(1860—1938)。井上角五郎對于《汉城旬报》的影响力远远超过了官方安排的翻译和编辑。除了母语日语之外,他懂朝鲜语,且具备优秀的汉文写作水平和出色的舆论引导能力。当时的重臣、汉文名家金允植(1835-1922)评价他说,“每与之谈,作朝鲜语。语或未畅,辄伸纸下笔,飒飒有声,顷刻数十百言,辞理俱到,尽天才也。”可见井上角五郎的确文彩不凡,头脑灵活。
不仅如此,井上角五郎为人八面玲珑,善于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在当时的朝鲜半岛可谓如鱼得水,深得各方势力的欣赏,因而能够深度参与《汉城旬报》的各项工作。直至1884年1月井上角五郎执笔撰写的“清军在朝杀人事件”引发朝鲜半岛反华情绪,他在《汉城旬报》的影响力才引起各方重视,迫于中国压力他于1884年5月辞职归国。这一事件本身证实井上角五郎不仅通过参与《汉城旬报》报道的挑选、翻译、编辑,而且直接参与了报道的撰写,利用《汉城旬报》干预对中、日形象的建构,引导朝鲜半岛的舆论。
1884年12月,亲日的激进开化派发动甲申政变失败,《汉城旬报》停止发行。但甲申政变的发生本身证明,以井上角五郎为核心的日本势力利用《汉城旬报》引导舆论贬华尊日的行动已经产生了一定的效果。
三、《汉城旬报》中的中、日形象与日本的操弄
作为开化期的第一份报纸,《汉城旬报》主要关心民族问题和文明问题。民族问题,是对自强的思考;
文明问题,是对开化的思考。不管是自强还是开化,朝鲜半岛的近代化转型都没有直面西方,而是以中国和日本为媒介,这就需要首先了解中国和日本。下面从文化、外交和军事方面,分析在日本操作下《汉城旬报》塑造的中、日形象。
(一)文化形象:“中体”与“和魂”
《汉城旬报》是一份朝鲜官方创办的报纸,发行阵容属于稳健开化派,认为朝鲜的开化改革应该效仿清朝的“洋务运动”,主张“洋务派”提出的“中体西用”论,《汉城旬报》的部分报道反映出朝鲜朝官方的这一态度。《汉城旬报》承认当时中国的羸弱,但坚持认为中国具备先进而优越的政治文化体系。有文章认为,中国“果不失机,亦不失时,则不第比肩西国,雄踞东方,将必永奠中邦,屹立天下也”,“(中国)诚能发愤自强,赴兹时会,将见居中驭外”,“彼之极力以图我中国者,终将为中国用耳”。作者相信中国拥有先进的文化,落后只是暂时的。有的文章甚至认为西方文化的源头就是中国文化,西方只不过将其发扬光大而已——“泰西文学虽泒分多门,要皆天算格化等学,盖其源头出于东方,特西人推广而流传之耳”。对于英国在大学设汉学科一事,《汉城旬报》评论说,“汉学之西行,而天将以斯文启全地球之奎运也”。如前所述,《汉城旬报>发行阵容从稳健开化派的立场出发,要求它坚决维护朝鲜之“体”,即传统文化,这与中国之“体”——中国文化一脉相通,《汉城旬报》对中国文化的肯定符合当时朝鲜朝官方对传统文化的基本立场。
但是,以井上角五郎为首的日本人利用职务之便,操作《汉城旬报》报道的筛选,并刻意进行内容的改动,建构“中体”并不完美、日本文化政治体系或者说“和魂”优于“中体”的形象,试图动摇朝鲜人对“中体”的认同,转而对日本的“和魂”产生好感。
以《汉城旬报》中的《日本小传》一文为例。《日本小传》原文是中国报纸《字林沪报》中的《日皇小传》,两篇文章的具体内容如下。
對照两篇报道,《汉城旬报》主要从三个方面对原文做了改动。
第一,改动标题,从《日皇小传》到《日本小传》。《日皇小传》是在日本皇帝寿诞之际为日皇作传,中心思想是日皇年轻有为,改革得法,被日本人敬仰。改动后,文章关注的焦点从“日皇”变成“日本”,使读者的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日本的国家形象方面。
第二,《日本小传》对原文内容有所删减。
首先,删除了日本皇帝的部分个人信息,“睦仁皇帝”“计第一百二十三世,为前孝明皇并藤原夙次子,生于西京,时日本嘉永元年九月二十二日也”,陈述事实,无伤大雅。
其次,删除了对日本立国时间久远存疑的语句,“计彼神武天帝升天时,计在耶稣未生六百六十年前四月七日,系中国唐朝显庆末年也,日本此二千余年亦有未能深信者,盖天帝升仙之事,人多以为虚渺,但亦不必论其真假。”在原文《日皇小传》中,此句与论述中国立国久远之说不可信的语句相呼应。“核诸中国史册,谓耶稣未降生三千年前已经开国,惟所云天皇地皇人皇等氏,恐系无稽之谈。”原文认为,中国“天皇地皇人皇等氏”系“无稽之谈”,日本“神武天地升天”之事“亦有未能深信者”,对两国的历史均表示怀疑。《日本小传》却只保留原文中否定中国立国久远的语句,删除了与之相应的唯一关于日本的负面内容,达到进一步贬低中国、美化日本的目的。
第三处删减是删除原文结尾“吾知日皇之名将永传不朽矣”一句。作为人物传记,最后一句通常表达对传主的评价。《汉城旬报》将其删除,可以让文章更符合改动后的题目——《日本小传》,而非原题《日皇小传》。此外,此句对日皇的赞扬过于直白,并不符合《汉城旬报》作为官报稳健的风格。
最后应该指出的是,《汉城旬报》模糊原文的出处。《日皇小传》开头便写明文章原载于“本字林报”,即指《字林西报》。《字林西报》是西方人在上海创办的报纸,报道多反映西方人的观点,而非中国主流社会的看法。《汉城旬报》只字不提《字林西报》,直接称报道摘自“沪报”,误导朝鲜读者相信中国人自身持这样的观点,提高该观点的说服力。
《汉城旬报》从中国的报纸中选此一篇,改换题目,让读者关注日本的国家形象,并将批评日本的唯一语句删除,使文中将中、日进行对比的内容——“中国谓立国至今约有五千年,而日人只言立国二千五百四十四年,中国至今已异姓无数,而日人则一而己,中国时有奸寇僭叛,而日国世世相承,未有敢易之者”成为点睛之笔。而这一句传达的核心信息就是中国虚妄奸诈,日本诚实忠义,两国文化高下立见。
如上所述,《汉城旬报》刻意选择转载反映西方人观点的《日皇小传》,并对报道内容进行了倾向性明显的改动。这一文章具体由谁筛选、编辑未能查证,但是主管该报的朝鲜稳健开化派人士拥护“中体西用”,完全没有动机刻意筛选、改动这样一篇文章,且日本是这一行为的唯一受益方,井上角五郎等日本人又实际参与《汉城旬报》的文章选择、编辑和撰写。因此,笔者认为,基本可以断定是井上角五郎等日本人选择并改写了这篇报道。
就这样,在日本人的干预下,《汉城旬报》中的中国文化形象出现了分裂。部分报道将其描述为先进而优越的“中体”,但在某些文章中它却呈现负面形象,而日本的文化形象则近乎完美。二者相比,从表面上看,“和魂”显然优于“中体”。尽管日本人的干预尚未完全扭转《汉城旬报》的观点,但是他们打着中国报纸的旗号宣扬日本文化优于中国文化,造成的影响不容小觑。
(二)外交形象:“亚洲邻国”与“亚洲大国”
《汉城旬报》中反映中、日形象的另一篇重要文章《邻交论》证实了日本对中、日外交形象建构的有意干预。如果说《日本小传》是有意模糊信源,借题发挥,那么《邻交论》对原文的操作则远甚于此。
《邻交论》开篇指出报道出自《申报》,但是笔者数次查证,未能在《申报》中发现相同报道。纵览《邻交论》刊登之前《申报》中论述外交问题的报道,只有《邦交之道今昔不同说》与《邻交论》有部分相似之处。对照这两篇报道,可以发现:<邻交论》开篇“申报云,亚细亚之中有两大国焉,曰中华,曰日本”,将日本与中国并列为“亚洲大国”。而《申报》《邦交之道今昔不同说》只是重新定义了“邻国”的概念,认为过去的邻国都是海内之地,今天的邻国则指国土相连且同在一洲的其他国家。因此,中国的邻国除了几个藩属国之外,“惟俄国及日本而已”,但是“俄国之地虽与中国同在亚洲,然在亚洲者尚不及全境之半,日本则全土皆同在亚洲”,言外之意,只有日本是中国真正意义上的“亚洲邻国”。
《邻交论》开头便是“申报云”,将日本是“亚洲大国”的观点伪装成《申报》观点,借以提高说服力。接下来的内容——“其幅员之广,立国之远,人物之盛,日本不能及中华。而其雄处海东,睥睨一切,力求富强之术,使地球诸大国不敢轻量小视,则日本亦泱泱乎大国风也哉”,称中国是幅员广阔、历史悠久、人物繁盛的“大国”,日本则是力求富强、令世界各国不敢轻视的“大国”。文章提出中国和日本应该联合起来振兴亚洲。“吾中日两邦,苟能如此论之言讲究于相亲相爱之道,所谓取其用不责其形,即其新不究其旧,长补短,过匡不逮,协心同力,以大有为,于亚洲则美人何敢眈眈于日本之侧,法人何敢逐逐于中国之疆?”文章再次以“吾中日两邦”的口吻伪装成中国报纸的观点,将中、日两国并列,建构为两个代表亚洲与欧美对抗的“亚洲大国”。
有研究证实,《申报》对日本少有褒奖,不仅未曾称日本为“大国”,反而称其为“蕞尔东瀛”,表现出轻蔑的态度。仅就与《邻交论》最具相关性的《邦交之道今昔不同说》 -文来看,日本的形象也并不那样正面。文章谈论中日关系时,认为日本窃取琉球时,中国考虑到日本为“同壤之国”,“大度置之”。但当日本也将朝鲜作琉球观时,中国不能再袖手旁观,遂出兵平乱。日本“无从蹈隙乘瑕,又自顾战舰朽败,兵粮莫支,一与中国构衅,恐致兵连祸结,为患无已,因遂退师罢兵弃仇从好”。文中的中国宽容大度,日本则被塑造为贪得无厌的“亚洲邻国”,与《汉城旬报》上所载《邻交论》中日本“亚洲大国”形象相去甚远。
《邻交论》一文认为,“日本亚细亚协会源仲谋君”的“邻交论”与“鄙意极合”,并做了长篇引用。源仲谋主张亚洲国家交好,“于今观之,以大交小者,知理者也,以小交大者,知势者也。知理者国强而人仰之,知势者国安而人爱之。”按照《邻交论》开头提出的观点,中国和日本是“亚洲大国”,那么哪些国家是“小”国?文章刊登在《汉城旬报》,面向朝鲜半岛读者,小国指哪一国不言而喻。由此看来,《邻交论》打着《申报》的旗号,极力在朝鲜半岛树立日本“亚洲大国”形象,劝说“小国”朝鲜与其交好。
《邻交论》的主要观点是中、日应该联合起来与欧美抗衡,包括朝鲜在内的“小国”应该与中、日交好以“安国”。文章把中国和日本视为两个地位相当的“亚洲大国”,试图打破以中国为中心的东亚传统国际秩序,谋求中、日在朝鲜半岛势力的均衡。
(三)军事形象:“孱弱无能”与“强大可靠”
《汉城旬报》写中国多是军力薄弱、军纪涣散,日本则是军力强大、坚实可靠。这些报道大都出自日本的报纸,显然是经过了井上角五郎等日本人的筛选和编辑。
《汉城旬报》转载日本报纸,称中国军制落后,战斗力不足,如中国陆军“其洋式技艺者独为练军及勇兵,其余皆是古制”。关于日军的报道则都是日本报纸宣传扩张军备的内容。如“日本东京日日新闻云,昨载陆军扩张之议,而海军尤为急先所务”,报道日本积极扩张军队。此外,《汉城旬报》还转载日本报纸报道日本龙骧舰从东京湾出发绕地球一周,炫耀日本军力强大。
更有甚者,《汉城旬报>不仅大力转载这些报道,还在排版上煞费苦心,通过对比突出清军羸弱、日军强悍的形象。例如,1884年9月14日该报在第14版面刊载了《日本保护船》和《华人避难于日本》两篇报道,分别转自日本的“日本报知新闻”和“神户陲信日本报”。从时间上看,两篇报道的原文分别刊登于“阳历八月三日”和“阳历九月一日”,相隔一个月之久。但《汉城旬报>将它们刊登在一起,显然是有意让两国的军事形象形成对比。《日本保护船》一文称,如果中法开战,日本会派出保护船只保护在外日本人的安全。《华人避难于日本> 一文报道,“中法开衅以来,中国内地多有草贼掠夺农商”,中国商人不得不避难于日本。
这样两篇文章排在同一版面,目的就是告诉朝鲜半岛读者:中国军队在本国境内都无力保护本国人的安全,日本军队不仅保护日本人,还保护中国人,不仅能在国内保护,还能派兵出國保护。在军事上,中国“孱弱无能”、日本“强大可靠”的形象形成鲜明的对比,隐含的目的就是让朝鲜半岛读者对中国的军事能力产生疑虑,对日本的军事力量增加信任。
不仅如此,井上角五郎还直接执笔撰文《华兵犯罪》,报道了一起清军在朝杀人事件,宣扬清军军纪涣散,破坏朝鲜人心目中的中国形象,诱发了朝鲜人的反华情绪。井上角五郎此举造成的影响极大,引起了多方关注。曾高度评价《汉城旬报>的《申报》就意识到了这一点,认为朝鲜朝设立博文局,是听信了日本人的阴谋,《汉城旬报>“辄赞泰西而薄中国,又于日本人多解释之词,中国人在朝鲜者无不切齿痛恨”,反映出当时已有很多人意识到日本在操控《汉城旬报》破坏中国形象。
由此可见,《汉城旬报》着力刻画了清军“孱弱无能”、日军“强大可靠”的形象,暗示中国自身难保,驻朝清军不仅不能保护朝鲜半岛,甚至可能威胁到朝鲜人的安全,日本军队装备先进,制度优越,强大到可以在国内外进行保护,可以为朝鲜半岛提供庇护。这从社会舆论层面为清军撤出、日军取而代之做了铺垫。
四、结语
朝鲜半岛开港以后,开化派知识分子在推行开化改革的过程中认识到创办报纸的重要性,向日本学习办报经验。朝鲜朝办报的迫切愿望和日本的“热心帮助”使《汉城旬报》得以创办。以井上角五郎为首的日本工作人员在福泽谕吉的指使下前往朝鲜半岛,深度参与了《汉城旬报》的创办和发行,从而有机会通过《汉城旬报》报道的筛选和编辑、撰写稿件歪曲中国、美化日本,为把中国势力逐出朝鲜、日本取而代之制造社会舆论。
在文化方面,《汉城旬报》一方面代表朝鲜稳健开化派的观点,认为中国文化体系先进而优越,只是在“用”的方面暂时落后。但是参与该报的日本人通过含糊信源、字句删改等各种操作,构建了中国人虚妄奸诈的负面形象,宣扬日本的诚实忠义,造成“中体”不如“和魂”的印象。尽管《汉城旬报》崇尚“中体”的观点未被从根本上扭轉,但是日本人在《汉城旬报》中很大程度上实现了贬华尊日的目的。
在外交方面,日本的操作主要体现在《邻交论》中。《邻交论》混淆信源,借题发挥,无中生有,借转载自《申报》之名将原文中的日本为中国的“亚洲邻国”改写为“亚洲大国”,意图打破东亚地区以中国为中心的传统国际秩序,力图提升日本的国家形象与地位,谋求最终进入朝鲜半岛。
在军事方面,《汉城旬报》多转载日本报纸对中、日军事方面的报道,塑造中国军队孱弱无能、日本军队强大可靠的形象,并使之形成对比。在这些报道中,中国军事力量薄弱,军纪涣散,无力保家卫民,更遑论守护藩属国的安全。日本则军力强大,装备先进,坚实可靠。而这些来自日本报纸的报道无疑是由日本人筛选、翻译、编辑而成,其目的显然是引导朝鲜读者对清军生疑,对日军产生好感。
综上所述,19世纪末,日本人通过深度参与朝鲜半岛第一份近代报纸《汉城旬报》的创办和经营,通过对报道的筛选、编辑、撰写贬低中国,美化日本,为实现日本“排中入朝”的构想开路。在日本的操作下,《汉城旬报》构建的中、日形象成为朝鲜半岛近代转型期对中国、日本态度发生颠覆性改变的开始。
日本对朝鲜半岛近代报纸中对中、日形象塑造的干预并未随着《汉城旬报》停刊而告终,《汉城旬报》的续刊《汉城周报》成为其新的工具。直到甲午战争后,清朝势力被逐出朝鲜半岛,日本开始肆无忌惮地干涉朝鲜半岛内政,朝鲜半岛才察觉其侵略野心,日本在朝鲜半岛的形象再次发生变化。
[责任编辑 全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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