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主张

时间:2024-08-28 16:54:02 来源:网友投稿

我的母亲叫岳素兰,她大字不识,甚至读不出自己的名字。但在别人眼里,她是个很有主张的人。

一九六〇年代初,母亲嫁给父亲。父亲小的时候是个苦命人,还没有出生,爷爷就去世了。奶奶改嫁给继祖父,又生了两个姑姑和一个叔叔。父亲只上过四年小学,就被迫辍学,小小年纪干起农活,后来被推荐到公社广播站当外线工。父亲上进好学,勤劳厚道,经一位舅爷说媒,父母结婚成家。当年家庭贫困,也没有像样的婚礼,父亲拉着一头毛驴接来了母亲,几十年相濡以沫、相亲相爱。当时,奶奶身体不好,两个姑姑和叔叔还小,所谓长嫂如母,母亲承担了几乎所有的家务活。之后又相继生了我们五个孩子,含辛茹苦,把我们一个个养大成人。

我的老家在燕山深处青龙河边,人均不到一亩地,又都是山坡地或者河滩地,十分贫瘠,只能种点高粱、玉米、谷子、红薯,收成很低。在母亲操持下,家里实行两盆粥,一盆是稠粥,一盆是能照见人的稀粥。稠粥是给主要劳动力爷爷和父亲吃的,母亲总是喝稀粥。

一家八口人,上有老人下有孩子,一大家人的衣服鞋袜是个大问题,都靠母亲手工做。母亲多少年都舍不得给自己添件新衣服,总是破了就补,补丁摞着补丁。母亲针线活很好,每年春节前,她起早贪黑赶着给全家人做新衣服新鞋。母亲白天要下地干农活,回家做饭,喂猪喂鸡,忙碌一天,晚上仍不能歇息,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拿出针线,缝缝补补。有时候我一觉醒来,母亲还在灯下缝补着衣服。几十年过去了,煤油灯下母亲做针线活的影子一直深深镌刻在我的记忆深处。家里的炕上常年放着一个针线篓,板柜里有一个布包袱,里面全是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的布片儿。母亲的针线活做得细腻瓷实,左邻右舍都夸奖,其实就是给衣服打补丁,尽可能把补丁补得周正一点、对称一点,衣服虽然破旧,也不失美观。母亲常说:“笑破不笑补,衣服有补丁,但只要干干净净,就不会有人笑话。”

母亲最大的主张,就是让每个孩子都读书。上学需要钱,她从来没有半点犹豫。有时家里实在拿不出钱,母亲会拿出积攒的鸡蛋,让我到村代销点去换铅笔或墨水、作业本。母亲最高兴的时候就是期末,我们兄妹五个一个接一个地从学校拿回奖状贴到家里的墙上。

1981年,我从公社初中毕业考上县里的一中,离开山村到县城读书。不料刚入学,学校一位领导找到我说:“你中考时体检出是色盲,将来考上大学也没人要,家里挺困难的,不如别上高中了。”当时我就收拾行李回了家,和父母说了事情原委后表示:“我不上高中了,就在家帮着你们干活吧!”可是大字不识几个的母亲却异常坚定,严厉地训斥了我:“你咋这么不懂事呢,就是将来考不上大学,县里高中毕业也算文化人。”第二天,母亲就让父亲又将我送回学校。后来我居然以全县文科状元身份考上大学,先是在城里中学当老师,后来又从政,成了父母心目中有出息的人。

二妹高考失利,心里不甘,想再复读一年。村里人都和母亲说,一个女孩子还没完没了地读什么书,找个人嫁出去,多要点彩礼就得了,也算没白养活。可是母亲却又一次坚决支持二妹复读。并督促父亲找在县城工作的亲戚借了200元复读费,二妹得以顺利进了复读班学习。最终,二妹如愿以偿考上中专学校,毕业后有了一份稳定工作。

把爷爷“分”到我家,是母亲又一次做出的大主张。父亲在公社广播站上班,爷爷奶奶年纪大了,特别是奶奶身体多病,母亲一直精心侍奉。奶奶去世后,原本的大家庭要分家过日子了,主持分家的人问爷爷和哪个儿子一起过,爷爷感触于母亲的孝顺,想选择和父亲这个继子一起生活。母亲二话没说就应下来了。我家住东边两间屋子,八口人睡在一铺大通炕上,冬天天冷,母亲就让爷爷睡炕头,因为炕头热乎。到了炎热的夏天,就让爷爷挪到炕梢,享受清凉。爷爷爱喝点酒,母亲节衣缩食,也要供着爷爷喝,还总是想方设法给爷爷炒点下酒菜,这使得村里人都羡慕爷爷。母亲孝顺公婆的事还曾被公社文化站站长写成通讯稿,在市里的报纸刊发。

母亲的主张都是利他的,孩子、老人、丈夫都在心尖上,却从来不考虑自己。母亲六十多岁时,踩着板凳取大衣柜顶上的东西,不料板凳被蹬翻,她摔倒在地,手腕骨折,打了石膏绷带。母亲不让父亲告诉我,怕我惦记着,影响我工作。后来父亲对我说,那段时间,母亲疼得整夜睡不好觉,翻身都要提心吊胆,怕不小心压着手腕,但是家里的农活又不能耽误,每天咬牙坚持到地里干活,什么也没有耽误。

2011年,我搬进了宽敞的新房,接父母来市里住了四十多天。这次给母亲做了身体检查,当时母亲腹胀严重,腿部有些浮肿,不能猫腰,也不能下蹲。我带母亲找著名心内科医生检查,诊断是心衰。当时母亲已经七十多岁,她反复对我说:“人吃五谷杂粮,谁都会得病,没事儿,开点药拿回家吃就行了。”母亲坚决不住院,我只好遵医嘱开了最好的药让她在社区医院输液,半个月后病情明显好转。住了一段时间,母亲惦记着家里的农活,又怕耽误我们工作,就匆匆忙忙回老家了。

2014年,母亲随二弟一家也搬到了我生活的城市。可就在搬来几个月后,我却被安排到一百多公里远的县里任职,只有周末才能回城里。可工作再忙,每个周末我都会陪着母亲聊聊家常。我经常让母亲给我做大菜馅蒸饺子,这是我小时候的味道。母亲坐在旁边看着我吃得香,就会很开心。

2021年农历八月二十七,我正在单位值班,突然接到三妹电话,说母亲从家里出来,刚走到路边就跌倒了。当路人发现时,母亲已经毫无知觉。好心路人从母亲随身带着的手机中查到妹妹电话,联系上,并叫来救护车,紧急送往医院。当我赶到医院,母亲已经冰冷地躺在抢救室。得知母亲是心脏衰竭,我含泪请求医护人员采取一切可能的措施进行抢救,渴盼着母亲能苏醒过来,哪怕睁开眼看一眼也好。

转眼母亲离开我们已经两年多了,几多哀思,几多牵挂,多少次梦中醒来,泪水已经打湿枕巾。唯愿天堂再无病,让我慈母得清闲。

(张东伟,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作品见于《中国文化报》《农民日报》《散文百家》《中国铁路文艺》等。)

特约编辑:刘亚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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