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韩国营
在网上冲浪随便一搜,或者翻看一下本草和中药资源的书籍,就能查到土马鬃是一种苔藓植物,对应到现今植物学上的金发藓。究竟何等原委把二者联系在一起,虽然人常说往事不可追,但追忆一下二者之瓜葛,不失为做一个“吃瓜”苔藓人的乐趣。我们不妨带着“尽信书不如无书”的质疑精神,一起来探究下它们的过往故事。
在东汉,有个牛人叫许慎,编著了一本《说文解字》,一不小心成了我国第一部字典。令人很遗憾的是,这本字典原版竟然失传了。不幸中之大幸,北宋时期雕版印刷的《说文解字》版本流传了下来。
现今翻开《说文解字》就能查到:“騣,马鬃也。”所谓马鬃就是马脖子(颈)上的长毛。有唐诗曰:“行处近天龙尾滑,猎时陪帝马鬃香。”据记载,马鬃有药用功效,可治小儿惊痫和妇科病症。
有一位名叫禹锡的达人,不是唐朝创作佳句“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的刘禹锡,也不是隋朝著有《食经》讲述饮食宜忌的崔禹锡,而是宋朝博学多闻的掌禹锡。从1057年到1060年,掌禹锡历时三年编纂了一本书《嘉祐补注本草》,首次收录“土马鬃”这个名称。明代李时珍的杰作(而非周杰伦的歌曲)《本草纲目》(1552—1557年)中也收录了“土马鬃”。
土马鬃被列为一种有药用价值的植物,顾名思义应该是生在土上,像马毛一样的植物。《嘉祐补注本草》记载,土马鬃是“大抵苔之类也”;
《本草纲目》把土马鬃放在草部苔类章节中。虽然两本书中都指是苔类,但对苔类的范围和认识仍然是混乱的,包含有现在植物学上的藻类、地衣、苔藓和石松类等。因此还不足以和现今植物学上的植物对应起来。
有意思的是,经查鬉、騣、騌和骔都同“鬃”字,所以在不同文献中会看到,土马鬃的“zong”字有五花八门的写法。还有的文献中误写为“骏”“鍐”等字,看来这些字确实是容易让人眼花缭乱的。
土马鬃自己可能都没有想到,在晚清民国初,一下登上了植物学的书本,成为苔藓植物的明星代表。
从1868年到1873年,日本进入明治维新时期,开始学习西方先进事物,日本学者神清气爽,恨不得一日译尽西方著作。这期间,日本翻译了大量的西方植物学教材。西方的植物学教材多使用“Polytrichum commune”(简写为:P.commune)作为藓类植物代表进行介绍,日本学者在翻译时,则与我国古籍中的“土马鬃”对应了起来。此时期日本学者考订对应的名称还有地钱与“Marchantia polymorpha”、水藓与“Sphagnum palustre”等。我们现在去查看古籍中土马鬃和植物学中“P.commune”的版图,确实存在很大的相似性。
据我能查阅到的资料,“土马鬃”一词最早出现在日本近代植物学奠基者与开拓者三好学的植物学著作中。是否三好学便是“土马鬃”的考订者,我尚未确定。未来谁要有机会到日本查阅古老的资料,可以探个究竟。
戊戌维新(1898年)之前,我国翻译的教科书多是译自欧美学校用书。例如,咸丰八年(1858年)李善兰和两位英国传教士合作翻译了《植物学》,而且成为我国首部植物学译著,更令人惊奇的是李善兰竟然是一位数学大师。
在我国清末民初,出现了一股“热”,当然不是天气变热,而是日书汉译热潮。加之当时知识饥荒,中国人翻译的日本教科书,极其畅销,故此许多较大的出版机构都经营此业务。
1903年,那时光绪皇帝还在世,我国近代著名科普出版家及翻译家杜亚泉,译述了日本近代植物学奠基者与开拓者三好学所著《新撰植物学教科书》,在苔藓植物章节已经使用“土马鬃”一词。之后,众多书籍中都使用“土马鬃”这个名词。土马鬃对应的学名为“P.commune”,对应的日文是“すぎごけ”和“スギゴケ”,隶属于土马鬃科(Polytrichaceae)土马鬃属(Polytrichum)。
第一个获得德国工学博士的中国人马君武,读博期间,在德国司瑞尔所著植物学基础上编译《实用主义植物学教科书》。1918年马君武跟随孙中山到上海,该书才在上海出版发行,书中为“P.commune”新创“金发藓”这一名称。
虽然马君武根据“P.commune”蒴帽具金黄色毛,取了一个形象又有趣的名字“金发藓”,但是很快就被大批的日本植物学书籍所淹没。“土马鬃”这个名字在很长一段时间占据了无与伦比的优势。
马君武1918年著《实用主义植物教科书》
马君武提出“金发藓”一名时,有一个人还在上小学,后来去德国主攻苔藓植物学博士,学成后回国开启我国苔藓植物调查研究,他就是陈邦杰。1952年,陈邦杰认为“金发藓”这个名称非常适合“P.commune”,建议用其代替“土马鬃”。1953年,陈邦杰又建议在植物学教材中使用“葫芦藓”(Funaria hygrometrica)作为藓类代表,从此“土马鬃”逐步退出了历史舞台。
1959年王凯基编著的《苔藓植物和蕨类植物》已经把藓类代表物种换成了葫芦藓,但在后续章节中写到:“即使在十分干燥的林地,亦有如土马骔(鬃)属的一种叫金发藓可以生长。”可见,此时还存在“土马鬃”和“金发藓”混合使用的过渡阶段。从1963年起,陈邦杰牵头主编的《中国藓类植物属志(上册)》开始,则全面推广金发藓这个名字。
金发藓手绘图
葫芦藓手绘图
1959年王凯基编著《苔藓植物和蕨类植物》(左图)
1963年陈邦杰等编著《中国藓类植物属志(上)》(右图)
除了2000年台湾地区林善雄编著的《梅峰小宇宙——苔藓植物世界》中使用“土马鬃科”外,其他各类中文苔藓专著都已普遍使用“金发藓科”“金发藓属”“金发藓”这套名称。
科研者换掉一个植物的名字,并不会意气用事。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要替换掉“土马鬃”呢?
先说名称问题。在《嘉祐补注本草》中原话为:“所在背阴古墙垣上有之,岁多雨则茂盛。世人或以为垣衣,非也。垣衣生垣墙之侧,此物生垣墙之上,比垣衣更长,大抵苔之类也。在屋则谓之屋游、瓦苔;
在墙垣则谓之垣衣、土马鬃;
在地则谓之地衣;
在井则谓之井苔;
在水中石上则谓之陟厘。”《本草纲目》曰:“垣衣乃砖墙上苔衣,此乃土墙上乌韭也。”关于乌韭则牵扯出更多的名称。
李时珍还说:“苔赋所述,犹未详尽。盖苔衣之类有五:在水曰陟厘,在石曰石濡,在瓦曰屋游,在墙曰垣衣,在地曰地衣。其蒙翠而长数寸者亦有五:在石曰乌韭,在屋曰瓦松,在墙曰土马鬃,在山曰卷柏,在水曰覃也。”
假若今天小朋友问:什么是出租车?我们回答:拉客的车子。至于“拉客的车子”类型则五花八门多的去了,并不一定就能对应到我们常坐的“Taxi”。古人对土马鬃的认知,是根据生长基质不同而界定的,还没有发展到现今植物学上的特征描述。尽管古书上有个图版,但是我想,即便让古医对着古书去院墙上寻找“土马鬃”,结果也定会因人而异。而苔藓植物本身的特点,即便是在同一个基质上也会有多种苔藓群落生长,即便外表看着差不多也可能是不同的种类。因此,古人的土马鬃是个不具体的植物,最多是一个很大的类群,并无法具体到今天植物学的某个物种。
苔藓学者陈邦杰认为:“P.commune”生于山地树荫下,或沼泽地区,决无生于垣墙之上的。古籍上的“土马鬃”是否就是欧美习见的“P.commune”颇令人生疑。即使土马鬃是一种苔藓植物,但决不是“P.commune”。因此,陈邦杰建议“P.commune”更换名称,使用马君武所取“金发藓”。
虽然土马鬃在苔藓植物书籍中隐退,但在一些中草药类书籍中已经存在,而且关于土马鬃的考订仍在继续。例如,2017年苔藓学者黎兴江在《中华大典》中把土马鬃考订为金发藓、刺边小金发藓和东亚小金发藓。
再说“课代表”问题。金发藓在欧美是常见的大路货,故欧美植物学上多用来作为教材。日本早期也是直接翻译套用金发藓,后来了解了本国实际后,也不再使用金发藓。因此,陈邦杰认为,金发藓叶部构造比较特殊,不具有普适性,且分布范围有限,用作普通教材不合适。正因如此,选择了分布范围广、容易产生孢蒴、具有普适代表性的葫芦藓作为教材。正所谓“十年河东转河西”,从此,土马鬃(或金发藓)在教科书中的课代表地位被取消了。
最后我想说,植物研究最终是要服务于社会生产需求,既然古籍中的版图和现今金发藓科植物有一定相似性,未来不妨做一做金发藓科植物的药用化学研究,探究下是否能让这类资源在疾病治疗中发挥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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